媒體是怎樣忽悠我們的
原創(chuàng) 何加鹽2022-08-09云阿云智庫•輿論斗爭
導讀：為什么媒體不好好報道實情呢？因為他們知道，老老實實報道，人民群眾就不關注，不傳播。只有特別極端的事件，特別極端的數(shù)據(jù)，特別離奇的情節(jié)，才會引起大家的關注和轉(zhuǎn)發(fā)。
近日，三亞爆發(fā)疫情，當?shù)夭扇×伺R時性全域靜態(tài)管理，要求住酒店的游客7天內(nèi)暫勿離開。
澎湃新聞在報道某一家游客的經(jīng)歷時，用了“住一晚上萬，吃一頓7000”的標題，并在文中聲稱，“滯留7天，這就意味著一家人的費用高達18萬”。
此文一出，馬上引爆網(wǎng)絡，在微博上成為熱搜話題，閱讀量超過3億，引發(fā)80多家媒體討論，在微信群也有大量的轉(zhuǎn)發(fā)。澎湃新聞憑借此文，賺夠了流量。
也難怪，疫情肆虐兩年多，人民群眾早已疲憊不堪，媒體渲染防疫帶來的巨大損失，天然就容易引起共鳴，再加上這個數(shù)字又隱隱戳中貧富分化的痛點，是一個極容易刺激社會神經(jīng)的超級話題。
我們不得不佩服澎湃新聞的敏感性，以及記者耍得一手好春秋筆法，把網(wǎng)絡流量玩弄于股掌之中。
為什么說該文是春秋筆法，玩弄流量呢？因為其用了一個“以偏概全”的套路，使得一個本來不足以引起傳播的事件，變成了一個聳人聽聞的極端事件，實現(xiàn)了全網(wǎng)爆傳的目的。
“以偏概全”，是媒體常用的一種吸引眼球的伎倆。除此之外，還有 “片面信息”“虛假歸因”“無中生有”“移花接木”“指桑罵槐”“皮里陽秋”等。
很多能在網(wǎng)絡上引起熱傳的報道，都是用了這些手法。普通人如果不懂得媒體背后的道道，很容易就被他們忽悠了。
如果我們能稍微懂得一些，以后在看到媒體文章時能多留一點心，就不容易被媒體牽著鼻子走了。
所以今天，我們就來聊一聊媒體（包括自媒體）用來攫取流量、玩弄民意的三種最常用的手法。希望對大家識破媒體的忽悠，了解真實的世界有所幫助。
1.以偏概全
本文開頭提到的這篇文章，可以說是教科書一般的例子了。
記者說，游客吃一頓飯要7000，然后根據(jù)這個數(shù)字，算出了滯留7天要花18萬的嚇人數(shù)字。
真實情況是，游客吃過的最貴的一頓飯花了7000多。他們又不是每一頓飯都那么吃。7000只是一個特殊值，但記者把它當成一個普遍值，就可以算出一天14000（早餐不算），7天食宿費18萬的數(shù)字了。
很多媒體都是去尋找極端值，然后把它當成平均值去報道。極端值本身并沒有傳播性，但是當成平均值后，就非常顯眼了。
以偏概全還有一種方式，就是把極端情況擴大化，讓讀者誤以為是普遍事件。因為只有這種事件有可能普遍發(fā)生時，才能讓讀者產(chǎn)生足夠的代入感，覺得也會可能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從而更加關注。
所以記者會刻意略去所有的特殊性，凸顯事件虛假的普遍性。
例如，一個傳播非常廣的新聞是這樣的：某女士帶著女兒回家，在樓梯間被一個穿著雨衣的男子強行拖到屋里去了。
看了這個視頻的人，無不感到震驚。尤其是女性會不寒而栗，覺得這個世界太可怕了，怎么能好好走著走著，就被別人拖走了呢？而且拖進屋，誰知道還會發(fā)生什么可怕的事？
但實際情況是，這是一對正在鬧離婚的夫妻，男方因家庭矛盾而作出的過激行為。普通人根本就不用擔心自己無緣無故就會遭遇這樣的厄運。發(fā)布視頻的人和報道的媒體是完全知道真相的，只是他們故意不呈現(xiàn)。
原因很簡單，如果報道夫妻矛盾，就沒有多少流量。故意掐去細節(jié)，放一個沒頭沒尾的視頻，讓大家誤以為是一起隨機發(fā)生的社會治安事件，就足以讓大家、尤其是女性感到極度恐懼，從而去轉(zhuǎn)發(fā)和關注。
又如，媒體報道某一線城市房價跌了，有的樓房價格低至9萬元/套。大家誤以為這個城市的房價真的暴跌了，實際上9萬元的那個可能是一個極其特殊的情況，整個城市其他的房子都還堅挺著呢。
也有反過來的報道，說是某城市房價暴漲，漲到20萬一平，其實就是某一套豪宅的成交價是20萬一平而已，根本就不具有代表性。
為什么媒體不好好報道實情呢？因為他們知道，老老實實報道，人民群眾就不關注，不傳播。只有特別極端的事件，特別極端的數(shù)據(jù)，特別離奇的情節(jié)，才會引起大家的關注和轉(zhuǎn)發(fā)。
由于人民群眾的注意力有限，爭奪注意力的媒體太多，不極端，就推送不到大家面前。在流量的競爭壓力之下，媒體就變得越來越極端。
還有很多自媒體，是為了騙人騙錢，才故意這樣說。例如，某自媒體為了突出自己的產(chǎn)品（或課程、社群等）很受歡迎，會曬出一個數(shù)字：單日成交50萬。
實際上，有可能他這一輩子也就這一天成交了50萬而已，但他想方設法讓你認為這是一個普遍數(shù)字。而且讀者也特別容易上當。
例如曾經(jīng)有個讀者向我咨詢，他要不要報某個寫作課，因為對方說一個月能賺20萬，他就很動心。我一看就知道對方的套路：
如果我們在網(wǎng)上看到一些聳人聽聞的事情，或者一些很扎眼的數(shù)據(jù)時，不妨多想一想：這是極值還是均值？是特殊情況還是普遍情況？
能想到這一點，就很容易識別媒體“以偏概全”的套路，不被他們所騙了。
2.片面信息
大家先看一下下面這張照片。
請問，你看了心里有什么感覺呢？
然后再看看下面這張。
現(xiàn)在你又是什么感覺呢？
其實，它們就是同一張照片的不同部分。這是2003年，美聯(lián)社在美國入侵伊拉克的戰(zhàn)爭中所拍攝的美國軍人抓住伊拉克軍人的場景。
這是一張非常經(jīng)典的照片。如果你想表示美軍在伊拉克的橫行霸道，只需要展示左邊就行了；如果你想表示美軍是仁義之師，只需要展示右邊就行了。就看怎么裁剪。
片面呈現(xiàn)事實，是媒體最常用的伎倆，而且他們往往能夠得逞。
任何一個事件，都是由多個側(cè)面的信息組成的，如果只是呈現(xiàn)其中某一個側(cè)面的話，讀者就會得到一種感覺；而如果只是呈現(xiàn)另外一個側(cè)面的話，讀者又會得到另一種感覺。
如果是媒體還講一點起碼的職業(yè)道德的話，就應該盡可能了解多方的信息，平衡報道�？上КF(xiàn)在大多數(shù)的媒體，都根本做不到，也不屑于去做這一點。
我舉幾個例子：
某某都市報報道的“縫肛門事件”，某某窗報道的“李星星事件”，某某周刊報道的“最辛苦流調(diào)者事件”，都是片面信息的教科書般的文章。
“縫肛門事件”最終調(diào)查結果表明，醫(yī)院并沒有縫合產(chǎn)婦的肛門；“李星星事件”的最終調(diào)查結果表明，李星星撒了很多謊，現(xiàn)有證據(jù)不能證明鮑某某的行為構成性侵犯罪；“最辛苦流調(diào)者事件”的最終調(diào)查結果表明，該流調(diào)者的孩子確已死亡，而不是如新聞報道的孩子失蹤，警方不作為（PS：如果你現(xiàn)在還相信最初的報道，認為我這里說的都是假話，那只能說明你是這類片面新聞的重度受害者）。
但在原始報道中，醫(yī)院、鮑某某、警方的聲音，都是缺位的。也正是因為這種缺位，造成了報道的轟動性，引發(fā)了重大的輿情。換句話說，民意被媒體操弄了。
這種缺位實際上是媒體故意造成的，因為單方面的說辭足夠聳人聽聞，一旦有了對面的聲音，文中的疑點馬上就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釋，單方面的謊言會被戳穿，就失去傳播性了。
普通人往往會認為，造謠生事才是媒體之惡，但其實，更惡的并不是造謠的，而是報道的全是事實，但卻刻意引導著你往某一個它設定的方向去想。
為什么說這種比造謠的更惡呢？因為造謠的我們很容易識別，而且法律還可以懲罰它；而呈現(xiàn)片面事實，刻意引導的作惡，危害性同樣大，普通群眾卻難以識別，法律也沒法制裁它。
例如不久前某某報在報道“劉學州事件”時，片面呈現(xiàn)了單向信源的信息，以致大量讀者被錯誤引導，給15歲的劉學州帶去了鋪天蓋地的網(wǎng)絡暴力，最終導致了劉學州自殺身亡。但是該報至今也不認為他們對劉學州之死負有責任。這其實是更令人恐怖的事情。
現(xiàn)在的很多媒體，為了流量，早已喪失良知，也不去管新聞紀律的約束，只要自己能獲得流量，誰還管自己的一篇報道是不是會殺死一個人，是不是會搞垮一個公司，是不是會讓一個本來必要的政策在推動時遇到巨大的阻力呢？
自媒體的這種情況更加普遍。幾乎每一篇引爆整個網(wǎng)絡的“小作文”，都是片面信息的杰作。而無數(shù)普通讀者，一次又一次上當受騙，一次又一次看著事件反轉(zhuǎn)，卻從來沒有引起警惕，而是在下一篇小作文出來時，又樂此不疲、義憤填膺地撲上去。
所以，我們一定要對媒體的片面信息有清醒的認識。每次看到一些聽起來似乎特別離譜的事情時，不妨想一想，我看到的是否只是單方面的信息？另一面的信息是怎樣的？在我激動之前，是不是先等一等，看看有沒有更多反面的信息披露出來？
一般來說，只要愿意等幾天，總會有反轉(zhuǎn)的聲音出來。這時你綜合所有信息再做一個判斷，才是更接近于事實的情況。
3.虛假歸因
以前曾經(jīng)有過很多次這樣的報道：記者拿著茶水假裝是尿，到醫(yī)院去檢驗，結果查出了某某病。
讀者看了報道，就會義憤填膺，覺得醫(yī)院真是不負責任，只顧著騙錢，明明沒病都給你驗出病來。
其實，這是記者用了一種“虛假歸因”的手段，把“茶水驗出陽性”，歸因于“醫(yī)院騙錢”。
實際上，醫(yī)院的檢驗設備是假定病人提供的是尿液來檢測的，里面如果未檢出尿液里本來應該含有的某種物質(zhì)，或者檢出了尿液里本來不應該含有的某種物質(zhì)，就判定為有病。記者拿著茶水去驗，當然會驗出病來。這不是醫(yī)院的儀器壞了，而是記者的腦子或者良心壞了。
還有一種很嚇唬人的，是說打完疫苗之后生病或者死亡了。其實，很多文章是把“得病”和“打疫苗”之間，錯誤歸因了。
正常人本來就有一定的概率得病。如果是某一個疫苗被大規(guī)模接種的話，就必然出現(xiàn)發(fā)病時間與打疫苗時間重合的現(xiàn)象。這個概率對于個體來說是很低的，但是對于一個大基數(shù)人群來說，又是必然出現(xiàn)的。
例如，新冠疫苗已經(jīng)接種34億人次，這34億次的接種里，必然會碰到一些人恰好在打完疫苗之后生病。有時候就是純粹的偶然。如果要認定是疫苗導致，不能僅看時間發(fā)生的先后，而需要在醫(yī)學上建立嚴格的因果關系，同時也要從大數(shù)據(jù)上來看，這種病是不是在接種后的發(fā)生概率顯著高于正常時期的發(fā)病率。
但很多媒體的報道卻不會管這些，他們只會說，某某孩子打完疫苗之后，生病了，死亡了。然后用非常有感染力的筆調(diào)，來描寫這個小孩和家庭的慘狀，以激起人們對疫苗的痛恨和恐懼。
而普通讀者也分不清“相關性”和“因果性”的區(qū)別，他們只知道生病是在打疫苗之后，就直接相信了。
還有更多的是這樣的報道：某男子天天吃外賣，結果血液變成牛奶狀；某女生經(jīng)常熬夜，結果猝死了。
其實，血液病變可能跟外賣一點關系都沒有，猝死也完全有可能是一個別的原因引發(fā)。
我印象很深的一個例子是，某互聯(lián)網(wǎng)企業(yè)一個女孩不幸離世，媒體報道都是說該女孩因為加班猝死，結果該企業(yè)一夜之間成為人人喊打的對象。
但實際情況是，該女孩是因為某種不宜對外公開的疾病而去世，這種病和是否加班沒有任何關系。
但媒體不管這些。因為他們知道抨擊企業(yè)996符合大眾情緒，能帶來流量，而報道一個女孩因病去世，卻沒有人關注。所以廣大讀者，到今天也都不知道事件真相。
有時候，“片面信息”和“虛假歸因”結合在一起，會造成更大的殺傷力。
例如，下面這條新聞，你讀了以后是什么感覺呢？
某品牌果奶毒死三個小女孩。
正常人讀了這兩條新聞，都會得出這樣的結論：這個品牌的果奶有食品安全問題。
但實際情況是：該品牌的果奶沒有任何食品安全問題，是犯罪分子買了果奶后，在里面下毒，毒死了三個小女孩。
我們?nèi)プx原始報道的標題，以及讀它的全文，會發(fā)現(xiàn)它完全沒有說謊。但原文大量的筆觸，都是在描寫死去的小女孩有多慘，家庭有多慘，然后一直強調(diào)女孩喝了果奶后就死了，該品牌公司又如何不承認質(zhì)量問題，在讀者心中留下的強烈印象：這個品牌的果奶有問題，毒死了女孩，而且還不承認。
很顯然，讀者看完文章后所得出的結論，與真實的原因差了十萬八千里。這其實就是作者故意想要營造的一種效果。
這是真實發(fā)生過的事件。當事的企業(yè)是娃哈哈，當時差點被這一篇報道直接搞死。
還有很多事情，其實是多因一果的，但是媒體會把所有原因都歸結到一件事情上面。
例如某個行業(yè)最近不景氣，就簡單歸因為是因為防疫造成的，其實更主要的原因有可能是這個行業(yè)本身就處于衰退中，全球都在萎縮；一個國家最近經(jīng)濟發(fā)展不錯，媒體就簡單歸因說是因為某個新領導上臺，其實更主要的原因有可能是該國儲量豐富的某種資源漲價了。
媒體這樣做，一是因為讀者喜歡簡單粗暴的結論，分析多了他們反而不愛看，媒體為了追逐流量就刻意給讀者提供一個簡單的原因，哪怕這種原因是錯的。
二是媒體有某種價值追求，就會把一切好的東西歸因到自己喜歡的東西上，不好的東西歸因到自己不喜歡的東西上。大家想想美國的不同媒體報道特朗普和拜登，中國的不同媒體報道防疫是應該清零還是放開，是不是這樣？
三是可能有利益的訴求，故意引導讀者錯誤歸因。例如有些自媒體為了推廣一本書，故意把華為的成功說成是因為聽了這本書作者的建議，其實華為的成功和這本書的作者一毛錢關系都沒有。
所以我們看新聞，要特別當心這樣的陷阱。當看到報道涉及到某種因果關系時，我們一定要問一下，這個結果是這個事情引起的嗎？有沒有可能是另一件事導致的？有沒有可能是多因一果？媒體這樣寫是因為覺得我好騙，還是為了某種價值取向，或者是想割我的韭菜？
能這樣想一想，就會少上很多當。
4.多一個心眼
以上分析了媒體最常用的三種忽悠手段。只要知道了本文這三種，就能夠識破媒體大部分的套路，不被傻乎乎地牽著鼻子走。
這三種用得最多，最難以防范的原因在于，他們并不直接造謠，反而寫出來的都是客觀事實（只不過是部分），然后不斷去暗示、引導讀者得出某個錯誤的結論。
一方面，這樣報道出來的東西，天生就迎合人性的弱點，容易被傳播；另一方面，就算是出了問題，通過新聞紀律和法律法規(guī)，也懲罰不了他們。
所以，媒體利用這些套路，把流量最大化，而把風險最小化了。哪怕社會、企業(yè)、個體因此而承受了巨大的損失，媒體也不認為自己在這方面有什么錯誤，更不認為自己應該改正。相反，他們更加印證這種方式有效，下次用得更起勁。
但我們作為讀者，應該知曉這些。
我們處在信息社會的洪流之中，對于所接觸的信息，應該要多一個心眼；尤其對于熱點信息，要等一等，等不同角度的信息出來再作判斷；看到任何奇聞怪事，要多一點自己的思考，不要一上來就相信。
如果能做到這樣，我們就能避免無良媒體對我們情緒的操控，對我們智商的侮辱。我們也能對世界多一份真實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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