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扳不倒的軍事承包商:隨時為美國開戰(zhàn)!
   日期 2020-12-8 

詹姆斯·賴森 · 2020-10-07 · 來源:瞭望智庫

導讀:跟美國歷史上任何一次戰(zhàn)爭沖突相比,全球反恐戰(zhàn)爭都有一個鮮明得多的特征,那就是:這場戰(zhàn)爭是伴隨著自由市場原則而進行的。從巴基斯坦到也門再到索馬里,美國軍隊的反恐戰(zhàn)爭行動無論在情報信息還是在后勤支撐方面,都在極大地依賴著外部承包商的支持。如此這般,二十一世紀美國資本主義的信條到頭來變成了二十一世紀美國戰(zhàn)爭行動的信條。

封面 | 迪克•切尼

作者 | 詹姆斯·賴森

翻譯 |  張亮

編輯 |  謝芳 李可心(實習生)

本文為瞭望智庫書摘,摘編自《美國的代價》,雙螺旋文化2019年3月出版,原標題為《扳不倒的軍事承包商》,原文有刪減,不代表瞭望智庫觀點。

1

大到不能倒”

跟美國歷史上任何一次戰(zhàn)爭沖突相比,全球反恐戰(zhàn)爭都有一個鮮明得多的特征,那就是:這場戰(zhàn)爭是伴隨著自由市場原則而進行的。從巴基斯坦到也門再到索馬里,美國軍隊的反恐戰(zhàn)爭行動無論在情報信息還是在后勤支撐方面,都在極大地依賴著外部承包商的支持。如此這般,二十一世紀美國資本主義的信條到頭來變成了二十一世紀美國戰(zhàn)爭行動的信條。

信條之一,就是全球金融危機中的一條聲名狼藉的警句——“大到不能倒”。

“大到不能倒”原指一些金融機構由于體量太過龐大,對整個經(jīng)濟體系產(chǎn)生了至關重要的影響,以至于政府不得不對它們進行保釋,無論它們多么劣跡斑斑。如果不去保釋放任倒閉,會對整個美國經(jīng)濟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同樣地,在美國進行的全球戰(zhàn)爭當中,華盛頓對待一些體量超級大的軍事承包商或情報承包商時,似乎也將它們當成了那種“大到不能倒”的機構。

而在全球反恐戰(zhàn)爭中,如果說有哪家承包商已經(jīng)到了“大到不能倒”的境地,那就要數(shù)凱洛格•布朗•魯特公司(Kellogg Brown and Root,簡稱KBR)了。

在伊拉克戰(zhàn)爭中,KBR和黑水公司是兩個最具標志性的名字,它們都贏得了巨大財富,也都引來了滾滾罵名。在2007年,發(fā)生了臭名昭著的黑水公司巴格達槍擊案,在此事件中,巴格達納蘇爾廣場上至少有十七名伊拉克平民被殺。此事過后,黑水公司一敗涂地。但KBR卻一直留在伊拉克直到最后,即便曾有一位國防部審計員聲稱,這家公司與國防部調查中所涉及的“絕大多數(shù)的”戰(zhàn)區(qū)詐騙案件都有所牽連。

【注:黑水公司巴格達槍擊案——2007年9月16日,黑水公司的保鏢在伊拉克首都巴格達護送美國外交人員時,因過路車輛沒有避讓等問題,“向平民胡亂開火”。《紐約時報》報道稱,事發(fā)時一個黑水公司護衛(wèi)不理會同事多次呼吁,繼續(xù)向平民射擊,直到另一個護衛(wèi)用自己的武器指向該名護衛(wèi),命令他停止。事件共造成17名伊拉克平民被殺害,24人受傷!

現(xiàn)在,KBR已經(jīng)是美國軍方在前線戰(zhàn)區(qū)服務領域當中最大的獨立承包商。

這是因為在KBR的幫助下,美國想要發(fā)動一場戰(zhàn)爭,幾乎不需要經(jīng)過戰(zhàn)前的動員工作就可以直接開始。拿破侖有一句名言:軍隊是靠著食物來行軍的。如此說來,那么美國軍隊就是靠著KBR來行軍的了。正是這家公司,讓一個國家進行一場有選擇的戰(zhàn)爭成為了可能。

KBR在喬治•布什政府的統(tǒng)治下興旺發(fā)達,到了奧巴馬政府統(tǒng)治時期依然如此。

早前,KBR是美國副總統(tǒng)迪克•切尼在2000年總統(tǒng)大選之前經(jīng)營的一家公司——哈利伯頓集團(Halliburton)的附屬公司,那時,KBR在為美國駐伊拉克的軍隊提供基礎服務方面就已確立了事實上的壟斷地位。鼎盛時期,KBR擁有超過五萬名工作人員以及二級承包商在伊拉克為其工作,使得該公司在伊拉克的工作人員數(shù)量甚至超過了英國軍隊人員。

迪克•切尼,他曾公開支持布什政府使用酷刑審訊囚犯,并表示這樣可以“獲得讓美國免受打擊的有用情報”。

后來,KBR從哈利伯頓集團中分離出來,失去了副總統(tǒng)切尼的保護,卻仍有非常強的政治根基。美國軍隊中的幾乎每一個將軍都希望自己一旦退居二線就馬上去一家比較大的國防承包商那里工作以賺取外快。所以很多人都擔心,如果他們在工作的時候就對那些承包商們不利,那么退休后的職業(yè)生涯就會變得前途暗淡。

這樣一來,讓國防承包商們得償所愿,就是一種非常劃算的做法。KBR在伊拉克所占據(jù)的支配性地位——它的資金,它的權力,以及它在美國國防部和白宮內部的強力關系紐帶——意味著想要撼動這家公司的地位是非常困難的。

但有一些人曾經(jīng)試圖反擊。當美國現(xiàn)役軍人和退伍老兵們的健康及安全受到威脅的時候,當納稅人的錢被放在非常危險的處境下的時候,有一些美國人會選擇站出來表明自己的立場。他們開始公然反抗KBR,同時也反抗政府中的那些直接或間接為該公司提供保護傘的官僚主義者們。這些反抗者一次又一次地失敗,但他們從沒放棄過,一直在嘗試。

2

垃圾焚燒與“戰(zhàn)爭性肺損傷”

在2003年美國入侵伊拉克行動之后,伊拉克的巴拉德聯(lián)合基地便成為了該國境內最大的美國軍事設施之一,同時也是美國空軍在全世界設立運行的所有機場當中最為繁忙的一個。在整個戰(zhàn)爭期間,該基地曾一度同時擁有大約36000名工作人員。它充當著美國F-16戰(zhàn)斗機的巢穴,同時還容納著捕食者無人機以及其他類型的飛行器;與此同時,它還是整個伊拉克境內規(guī)模最大的軍隊醫(yī)院。

巴拉德聯(lián)合基地同時還經(jīng)營著全伊拉克境內規(guī)模最大的垃圾焚燒處理場,以及一塊面積達10英畝(約0.04平方公里)的露天廢棄物置放場。從2003年到2009年這段時間里,這家由KBR經(jīng)營的垃圾焚燒處理場所焚燒處理的垃圾數(shù)量達到了250噸之多。

KBR把一切垃圾統(tǒng)統(tǒng)進行焚燒處理,從廢棄塑料瓶和食物殘渣到電腦配件,再到廢棄軍需用品、石油、醫(yī)用廢料、化學溶劑、動物尸體、廢舊電池、家用電器。而根據(jù)報道,焚燒處理的垃圾中甚至還包括在截肢手術中被切除的部分人體器官。

同時,每次焚燒處理要消耗大量的航空燃油。每天,處理場上空都會升起一股股濃濃的黑煙,這些黑煙甚至在巴拉德聯(lián)合基地上空形成了一團籠罩著的煙氣,其中混合著各種各樣的有毒氣體。

巴拉德聯(lián)合基地的垃圾焚燒處理場,僅是所有垃圾焚燒場當中最大的一個,而類似的設施在伊拉克戰(zhàn)爭及阿富汗戰(zhàn)爭期間,在這兩個國家境內的各處美軍基地均有分布。

盡管美國國防部曾經(jīng)提出要求:垃圾焚燒處理場僅僅在非常緊急的情況下才可以使用,但KBR運行這些垃圾焚燒處理場已有好幾年的時間了。事實上,它們早就應該被換成先進的垃圾焚化爐或其他更環(huán)保的廢物處理設施,但國防部并沒有給予什么切實的監(jiān)督。美國士兵們日夜生活在垃圾焚燒處理場制造出的濃煙之下,生命安全被嚴重威脅。

2008年,亞特蘭大疾病控制預防中心的流行病學家史蒂文•科格林(Steven Coughlin)受到了美國退伍軍人事務部的邀請,協(xié)助其進行一場對從伊拉克及阿富汗戰(zhàn)場歸來的退伍老兵的健康調查。他希望這次調查,能夠綜合地反映出現(xiàn)代戰(zhàn)爭對人體健康造成的影響。2009年,該項目啟動了,此次調查計劃聯(lián)系走訪六萬名新近退伍的美國軍人,最終,有超過兩萬名退伍軍人參與其中。

在2012年,當史蒂文•科格林在檢查調查數(shù)據(jù)里的問答資料時,發(fā)現(xiàn)了一個現(xiàn)象:那些聲稱自己曾暴露在伊拉克及阿富汗露天垃圾焚燒場附近的退伍軍人,與那些最近治療哮喘或支氣管炎的退伍軍人,二者之間的相關性非常明顯。

其實,一些調查已經(jīng)向人們揭示了這件事:從伊拉克和阿富汗戰(zhàn)場回到美國的退伍軍人們與那些從來沒有在戰(zhàn)區(qū)工作過的軍人們相比,有更高的罹患哮喘病以及支氣管炎的幾率。來自范德比特大學的羅伯特•米勒(Robert Miller)博士曾經(jīng)救治過來自肯塔基州坎貝爾堡軍事基地的戰(zhàn)士們。他發(fā)現(xiàn),在那些被部署到伊拉克的軍人群體中,存在著非常高的罹患緊縮性毛細支氣管炎的比率。

緊接著的2006年,美國空軍發(fā)布了一份內部備忘錄,這份備忘錄日后被解密,內容顯示巴拉德聯(lián)合基地的垃圾焚燒處理場對駐扎在那里進行工作的人員造成了“嚴重的健康威脅”。

除此之外,越來越多的小道消息和傳聞表明,一些從前身體健康狀況很好的軍人在從伊拉克戰(zhàn)場上回國之后健康狀況變得非常糟糕,而且癥狀異乎尋常;這樣的案例數(shù)量之多,足以令人警戒。安東尼•斯?jié)神R在據(jù)報道患有呼吸困難癥的幾位伊拉克歸國退伍軍人的肺葉中發(fā)現(xiàn)了鈦金屬以及一些并不常見的微生物群落。醫(yī)學專家們?yōu)榱嗣枋鲞@種新型的、只出現(xiàn)在從伊拉克和阿富汗戰(zhàn)場上回到美國的退伍軍人們身上的特殊癥狀,發(fā)明出了一個新詞——“戰(zhàn)爭性肺損傷”。

戰(zhàn)爭性肺損傷很快就超過了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外傷性腦損傷,一躍成為全球反恐戰(zhàn)爭中重大的健康問題。此外,在2008年至2009年這段時間,美國境內各處的數(shù)百名退伍軍人就開始針對KBR提起法律訴訟,要求賠償損失,他們曾長期暴露于伊拉克垃圾焚燒處理場環(huán)境中。

但美國國防部內部的醫(yī)療機構以及美國退伍軍人事務部都不太愿意承認該疾病與KBR的垃圾焚燒處理場的聯(lián)系。2004年,國防部進行的一項調查中并沒有發(fā)現(xiàn)伊拉克的垃圾焚燒處理場會帶來任何重大的健康隱患。

而在2011年,由美國醫(yī)學研究所進行的另外一次調查也沒有得出令人信服的結論。于是,體制外的那些長期關注這一事件進展的醫(yī)學專家們開始懷疑,國防部以及退伍軍人事務部的醫(yī)療機構似乎在有意地操縱數(shù)據(jù),隱藏垃圾焚燒處理場與戰(zhàn)爭性肺損傷之間可能存在的種種聯(lián)系。

所以說,早在2012年史蒂文•科格林通過調查數(shù)據(jù)發(fā)現(xiàn)垃圾焚燒處理場與哮喘病和支氣管炎案例數(shù)量之間存在聯(lián)系之前,關于這個問題的各種交鋒實際上早就激烈上演了。

對于任何表明垃圾焚燒處理場和呼吸疾病有關的證據(jù),美國退伍軍人事務部在官方層面上都不予以承認。但是,由退伍軍人事務部發(fā)起的全國新一代退伍軍人健康調查中,那些原始數(shù)據(jù)表格被史蒂文•科格林看到了,他發(fā)現(xiàn)表格中的數(shù)據(jù)表明垃圾焚燒處理場和呼吸疾病之間有著強烈的相關性。根據(jù)史蒂文•科格林的說法,最初的分析結果隨后被退伍軍人事務部的官員們篡改,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為模棱兩可的數(shù)據(jù)。隨后,科格林向美國國會投訴道:“最后列表呈現(xiàn)出來的數(shù)據(jù)并沒有讓事物之間一些重要的關聯(lián)變得清晰明朗,反而使它們變得更為模糊!

科格林開始相信,他的上級領導在有意地隱藏那些牽涉到戰(zhàn)地垃圾焚燒處理場的證據(jù),他認為退伍軍人事務部中固有的利益沖突,阻礙了它執(zhí)行職能,使其不能進行可信的調查研究。畢竟,退伍軍人事務部同時還要擔負著向那些遭受健康問題折磨的退伍軍人發(fā)放撫恤金的責任,只要發(fā)現(xiàn)一項新的健康問題,它就不得不多掏出一筆錢來。

2013年3月13日,科格林將自己的發(fā)現(xiàn)公諸于眾,并向國會發(fā)表了證詞。他告訴眾議院退伍軍人事務監(jiān)督與調查委員會,“在極少數(shù)的情況下,每當令人難堪的研究結果被發(fā)布出來的時候,其數(shù)據(jù)都會被篡改,使它們變得模糊而難懂!這份證詞最終使得KBR垃圾焚燒場的問題暴露在公眾視野之下,同時也促使退伍軍人事務部發(fā)起了一場針對科格林證詞的內部調查。

就在科格林發(fā)表證實報告的三天后,2013年3月16日,時年51歲的蒂莫西•洛厄里因患有肌萎縮性脊髓側索硬化癥(俗稱“漸凍癥”)去世。蒂莫西•洛厄里的身體一直很健康,直到他作為KBR的一名水暖工被派往伊拉克進行為期三年的工作。他的兒子迪倫•洛厄里說,父親在臨死前告訴他,自己確定是在伊拉克工作期間遭受到了污染的毒害。

3

過失致死,還是意外事故?

KBR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戰(zhàn)區(qū)工作期間出現(xiàn)了很多問題,垃圾焚燒處理場的事情只是眾多的問題之一。

2008年1月2日,位于匹茲堡郊區(qū)的謝麗爾•哈里斯(Cheryl Harris)家的門被敲響了。她開了門,看到了一位隨軍牧師,身后跟著兩名無委任令的軍官。她的身體顫抖起來,因為她的兩個雙胞胎兒子當時都在伊拉克服役,而這種形式的來訪,顯然意味著噩耗的來臨。事實上,就在當天,她的一個兒子——美國陸軍特種部隊成員、陸軍參謀賴安•馬瑟斯(Ryan Maseth)中士——死在了伊拉克戰(zhàn)場上。

但哈里斯并沒能夠得到關于她的兒子死亡原因的任何直接答復。她不甘心被國防部的官僚們就這樣忽視掉,一直不停地追問,不停地挖掘事情的真相。最終,她的努力幫助人們發(fā)現(xiàn)了戰(zhàn)士們在伊拉克戰(zhàn)爭中所面臨的最為嚴重的一項安全危機——KBR官員們的玩忽職守。

哈里斯的兒子——賴安•馬瑟斯是在巴格達的營房里洗淋浴時觸電而死的。美國軍方打算把這件事情當作一場隨機的、不可避免的事故處理掉。而且一開始的時候,軍方官員還向謝麗爾•哈里斯暗示她的兒子是因為自己的過失而死亡的。他們表示,她的兒子之前把一件電器隨身帶入淋浴間,結果遭到了電擊。但隨后他們又拿出另外一個故事版本——她的兒子是因為那些懸掛在淋浴室附近的電線松動下垂而被電死的。

事實上兩個故事版本都是假的。

最終,謝麗爾•哈里斯的調查線索指向了KBR,這家國防承包商當時正在負責建筑物的維修與保養(yǎng),包括賴安•馬瑟斯當時駐扎的那座建筑。有證據(jù)顯示,KBR沒有及時更換軍事設施內的電線并把它們埋入地下——這項工作在承包合同當中寫明了是必須要做的。在哈里斯不斷追查的影響下,美國軍方最終對她兒子的死亡事件發(fā)起了一場問責,而負責這次調查的一位軍隊刑事特別官員事后告訴她說,馬瑟斯真正的死亡原因最后被定性為過失致人死亡,而不是所謂的意外事故。

軍隊刑事特別官員安伯•沃伊納爾(Amber Wojnar)在2008年12月16日寫給謝麗爾•哈里斯的一封電子郵件中說,他剛剛給上面遞交了一份報告:“將兩位KBR的領導以及KBR本身作為過失致人死亡的責任人。我確信,有足夠確切可靠的證據(jù)表明,是他們的玩忽職守導致了賴安•馬瑟斯的死亡。我確信,他們并沒有確認進行浴室工作的電工以及水管工人是否都有職業(yè)資格許可,他們也沒有對這項工作的進行予以監(jiān)督!

但美國軍方最終也沒有提起針對KBR的刑事訴訟,也沒有控告該公司的領導們。想要對伊拉克戰(zhàn)爭中最大的國防承包商提起訴訟,控告其因過失而致人死亡,這種想法是不切實際的。

賴安•馬瑟斯死亡一年多后,來自美國陸軍刑事調查司令部的官員們在匹茲堡會見了謝麗爾•哈里斯,告訴她說,馬瑟斯的死亡原因又從過失致人死亡改回到了意外事故致死。哈里斯后來回憶道:就在她即將離開會場的時候,其中一位軍隊官員告訴她,“如果她想要討回公道,那么她就必須要去法庭起訴”,不過要她自己去。

哈里斯給其中一位在匹茲堡會見并告訴她案情反轉的軍隊調查員寫了一封郵件。在郵件中,她發(fā)泄了自己的憤怒:“在賴安去世之后……有一位軍隊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在伊拉克是KBR掌管一切’。我無論如何都不愿意相信這一說法是真的?山裉炷銈儏s向我證實了這一說法,我終于有了深刻的認識,明白了在伊拉克的確是KBR在掌控著一切,并且在一定程度上還控制著你們。”

這次會談并沒有讓哈里斯就此罷休,她開始憑借一己之力對RBR展開追查。她不斷從軍隊調查員以及其他政府官員那里收集情報,強求美國國會議員跟她交談,并找到記者們談話,此外她還在匹茲堡的聯(lián)邦法院提起訴訟,控告這家公司的玩忽職守造成了她兒子的非正常死亡。正是因為哈里斯的各種努力,這個案子才沒有銷聲匿跡。

通過哈里斯的調查,人們也發(fā)現(xiàn),她兒子的死絕不是一樁個案。美國國防部最終也被迫承認,在伊拉克戰(zhàn)爭期間,美國軍隊工作人員當中至少有十八人遭受電擊而死。事實上,早在2004年,軍方專家們就對伊拉克前線軍事設施中的偽劣電力工作所造成的安全隱患發(fā)出過警告,但沒有人對這件事做出任何反應。更糟糕的是,事實證明,馬瑟斯觸電身亡的那個淋浴間,此前已有一位美軍士兵遭到電擊。這名士兵曾要求工作人員修理這間浴室,但直到馬瑟斯觸電身亡之后,都沒有人來修理。

馬瑟斯案最終在2008年迫使當時擔任駐伊拉克美國軍隊全權指揮官的戴維•彼得雷烏斯(David Petraeus)上將下令,對美國在伊拉克全國范圍內設立的所有軍事基地的電力設施進行一次全方位的檢查。

這個案件還促使KBR的電力工人們站出來表示,他們在此前的數(shù)年時間里一直在向KBR的管理者及美國軍隊的官員們反映駐伊拉克美軍營地內的電力設施質量低劣的問題——而完成這些工作的工人們都是從其他第三世界國家找來的工資低廉、沒有受過良好訓練的工人們。

在伊拉克戰(zhàn)爭中還有許多隱藏的問題,其中一個就是美國國防部的審計員及承包商管理員人數(shù)的匱乏。他們的人數(shù)實在是太少了,以至于在戰(zhàn)爭前線面對類似KBR這樣的龐然大物,幾乎不可能進行任何有效的監(jiān)督。而美國國防部在特定的行業(yè)領域也缺少足夠的專家去了解和檢查KBR的工作。

在戰(zhàn)爭期間,由KBR負責維修工作的建筑物以及集裝箱住宅遍布伊拉克各地,最多的時候分別達到了4000座和35000座之多。對于負責軍隊訂單合同的官員們來說,想要監(jiān)管并跟蹤這么多工作的進展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實上,這些審計員們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核查承包商們的日常工作文書,這也就意味著KBR以及其他眾多承包商實際上是在脫離監(jiān)管的情況下開展工作的。

在馬瑟斯案之后,國防合同管理局的官員們才終于得出結論:KBR在進行電力工作操作的過程中存在著“嚴重合同違約”的過失。謝麗爾•哈里斯,這位來自賓夕法尼亞州、承受著喪子之痛的母親,震驚了國防部上層的保守勢力,也讓KBR有所忌憚。她的行動毫無疑問拯救了無數(shù)美軍士兵的生命,否則他們很有可能會遭受到和他兒子一樣的厄運。

4

不要跟KBR找麻煩

查爾斯•史密斯(Charles Smith)是一位直言不諱的美軍合約專家。從1976年開始,他就一直工作在著名的巖島兵工廠。他的志向很平凡,想要做到的僅僅是為美國駐伊拉克軍隊提供支持,還有就是在退休之前能夠在軍隊等級制度的長長階梯上再爬那么一兩個等級。但他與KBR的對決改變了所有的這一切。

1999年,他所在的軍隊采購部門受到委任,負責陸軍戰(zhàn)場供應,這就意味著他的部門需要掌管美國軍隊與外包公司之間的訂單合同,而那些公司將要為被部署到海外執(zhí)行任務的軍隊提供基本服務。

在2000年到2001年之間,史密斯正在集中注意力處理一個漫長的投標程序,當時三家公司為了接手一份叫做“公務后勤補給計劃”(LOGCAP:Logistics Civil Augmentation Program,美國陸軍戰(zhàn)場供應的主要項目)的合同而展開角逐。在2001年12月,KBR憑借著極低的標價擊敗了另外兩家大的國防承包商——雷神公司和德陽集團,贏得了這次投標。

在KBR贏得競標大戰(zhàn)的時候,LOGCAP合同項目當時還處在和平年代的模式下,而對于承包合同的詳細條款,并沒有人給予太多的關注。然而,不久之后,這些詳細條款就會將KBR改造成整個伊拉克戰(zhàn)爭中最大的造錢機器了。

2002年,美國對伊拉克的入侵行動開始。這件事使得KBR一躍成為美國軍方戰(zhàn)地服務領域內的頭號承包公司。美國軍方開始要求KBR負責為遍布整個中東地區(qū)的數(shù)十萬美國軍人提供所有的基礎服務項目。KBR在該領域所占據(jù)的絕對壟斷地位給這家公司帶來了巨大的影響力,同時也不可避免地影響了戰(zhàn)爭的進程。

很快,KBR長長的卡車運輸隊就成了當?shù)匚溲b暴動分子們最喜歡攻擊的目標。而美國軍隊反過來又不得不調撥兵力為這些運輸隊伍提供護衛(wèi);同時,針對卡車運輸隊的伏兵以及路邊簡易爆炸裝置又常常造成大量的人員傷亡。

在美國對伊拉克的入侵行動的較早一段時間里,伊拉克出現(xiàn)的混亂局面給KBR帶來了一個巨大的挑戰(zhàn),因為它必須要適應在伊拉克激增的美國軍人的數(shù)量。不過總體上,美國軍隊對于KBR在前線軍事基地快速地為他們提供優(yōu)質的吃住條件,還是基本滿意的。

但很快,當時負責運行LOGCAP項目并監(jiān)督KBR的查爾斯•史密斯隱約看到了財政上的問題。在2003年,美軍入侵行動過后幾個月的時候,美國軍方開始提出要求,要在伊拉克全國各地一夜之間建立起營地以及軍事基地。為了建造這些基地并對它們提供服務,史密斯的辦公室不得不向KBR提出數(shù)十億美元的巨額訂單。因為時間很緊,所以史密斯就允許KBR先工作,然后再呈遞工程文書和支出記錄。由于美國軍方關于到底在哪里建立軍事基地這一問題舉棋不定,在整個2003年的時間里,史密斯對KBR工作文書當中存在的問題都給予了最大程度上的善意。但到了2004年,美國的入侵行動轉變?yōu)殚L期占領,而KBR在伊拉克的地位也日益穩(wěn)固,史密斯開始要求其對一些問題給出答案了。

KBR始終不愿意向史密斯提供用來支付其建筑費用的可供審計的提案。隨著時間的推移,史密斯認定KBR的這一表現(xiàn)是拒絕一起協(xié)調,算出該公司在伊拉克的實際開銷數(shù)目。

通過進一步的調查,他得出結論:KBR一直以來都在利用與軍隊做生意的開放性來為自己謀利。KBR聲稱當時伊拉克的局勢仍然太過于混亂,以至于他們不能夠提交足夠多的支出記錄。通過這種方式,KBR在申報費用時就可以完全自己說了算,軍隊根本沒有辦法復核數(shù)目。同時,如果工程質量做得好,KBR還能夠得到額外的利潤以及附加的獎勵支付。

而擋在KBR前路上的唯一障礙,就是查爾斯•史密斯。

美國國防部的審計員告訴史密斯,截至2003年年末,KBR申報的它在伊拉克花費的資金,其中有大約10億美元的花銷是不可信的。掌握了這條信息,史密斯變得更加堅定了,他要求KBR為之前向軍隊開出的賬單中聲稱花費的數(shù)十億美元費用提供相應的解釋。

史密斯還告訴KBR的領導們,如果他們不能向他提供足夠的文件用來支持他們向軍隊開出的這張賬單,那么他將會阻礙賬單的償付,還會讓他們得不到額外的合同獎勵金,更會在他們未來工作的報酬中削減15%的金額。

但事情并沒有朝著史密斯想象的方向發(fā)展。

一開始,史密斯面對KBR時的強硬態(tài)度得到了他的頂頭上司韋德•麥克馬納斯(Wade McManus)少將的支持,盡管當時很多人擔心這樣做會使KBR與美國國防部之間的關系更加惡化。但2004年麥克馬納斯少將退休了,史密斯失去了支持者。

此后,杰羅姆•約翰遜(Jerome Johnson)成為新一任的掌權者,史密斯對KBR開始失去他的影響力。

2004年8月,在與KBR進行了長達數(shù)月的拉鋸戰(zhàn)之后,史密斯叫他的一位代理人寫了封信給KBR的領導。信中說,史密斯即將單方面地對KBR處以罰金,因為這家公司沒有提交他一直以來所要求的資金記錄。但當他的助手把這封信親手交到KBR一位領導手中時,這位領導說,這個決定“將會被整個倒轉”。正如這位領導所預料的那樣,就在第二天早上,史密斯接到了來自約翰遜的電話,命令他撤回那封信。

接下來,史密斯遭到了各種各樣的排擠。他前去巖島兵工廠參加一場和KBR領導們約定好的會議時,發(fā)現(xiàn)另外一位軍方官員坐在他的位置上。通過這件事,史密斯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失去了實權,隨后他便退休了。很快,替他將罰款信呈遞給KBR的那位助理也被開除。這場針對史密斯進行的行動向其他的官員們發(fā)出了一個明確的信號:不要跟KBR找麻煩。

除此之外,美國軍方還雇了一家外部承包商,用來復查KBR的花銷,這樣就取代了先前由國防合約審計局中的審計人員扮演的角色。之前就是這些審計人員向史密斯提供了數(shù)據(jù),表明KBR的賬目不可信。

隨著史密斯以及軍方審計人員的相繼退出,KBR的賬單被承認,額外獎勵金也拿到手,在工作中削減報酬這種威脅也不存在。相反,在伊拉克戰(zhàn)爭剩下的時間里,KBR在伊拉克的支配地位更加強大。奧巴馬政府跟KBR簽訂了一個秘密協(xié)議,允許KBR保有在伊拉克為美國軍隊提供基礎服務的壟斷地位,直到戰(zhàn)爭結束。

KBR一路凱歌,以絕對優(yōu)勢成為了美國國防部唯一的最大的承包商。根據(jù)英國《金融時報》2013年的計算,它所收到的合同訂單的總額達到了395億美元。

史蒂文•科格林呼吁的,希望美國退伍軍人事務部能夠以更加公開的方式處理KBR垃圾焚燒處理場的問題飽經(jīng)波折;謝麗爾•哈里斯沒能阻擋這家公司;查爾斯•史密斯也沒能夠阻擋KBR。究其原因,正如痛失愛子的哈里斯所說:“將軍們都想袒護KBR,因為那里就是金錢的所在!

然而,他們所有人都曾勇敢地斗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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