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正非:只要我不要錢、少要錢,世界就是我們的
作者:徐悅邦 來源:正和島
導讀:“只要我不要錢、少要錢,世界就是我們的;如果我要錢、多要錢,世界就縮到我家了。”為什么任正非的股權少?這正是他的高明之處。華為股權只歸9萬多名勞動者所有,倒逼著每位股東只能長期奮斗,奮斗不動了就心甘情愿地交棒給新的奮斗者。任正非在把利益分享出去的同時,也把風險分散給了9萬多位員工股東,大家只能在華為這條船上齊頭并進,拼命劃船。
過去幾年,哪家中國企業(yè)最牽動人心?
毫無懸念,正是華為。
美國的步步緊逼、層層加碼,讓華為這家公司和創(chuàng)始人任正非的關注度、榮譽持續(xù)達到頂峰。
各種各樣的贊譽也紛至沓來:最偉大的企業(yè)家沒有之一、民族英雄、時代偉人。
而這卻一度讓任正非很困擾,就連出門喝杯咖啡,某天肉吃多了、想多吃點蔬菜,也會被人借題發(fā)揮說他艱苦樸素、多么偉大。
“是,我很尾大,我是那個大尾巴松鼠!任正非終于忍不住了。
在眾人把這位77歲的老人簇擁推上神壇時,他很清醒,使勁把自己往下拽:
“狗熊。我根本就不是什么英雄。我從來都不想當英雄!
在華為,任正非最痛恨的從來就是個人英雄主義:
“鼓掌太多,容易造成個人迷信”“在華為沒有人不犯錯,沒有誰能稱神”。
我們欣賞任正非,不是因為他偉大,而是他清醒。
01
“土民”任正非,
被華為精英們抬成一個體面小老頭
老辣的任正非,也有過年少輕狂的歲月。曾經(jīng)的他,崇拜大力神、項羽,老覺得自己“聰明能干”,滿腦子英雄主義。
有一次,這個默默無聞的愣頭青,竟然受到國家表彰。原來是任正非用數(shù)學方法推導出一個儀器,中國第一臺空氣壓力天平。
一夜間,滿報紙宣傳這位“先進代表”。任正非甚至因此當上全國人大代表,連他自己都不謙虛地說:“那時我在中國是頂級紅人,革命化、年輕化、知識化、專業(yè)化都占,不進第三梯隊才怪!
這一來二去,人就飄了,“年輕氣盛,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提出了更高更難以實現(xiàn)的目標”。
為了證明自己還能更厲害,任正非一頭扎進研究里,搞的東西越來越天馬行空,不僅跟部隊無關,一連折騰好幾年連影子都看不著。為此被領導訓斥過好幾回。
最后,人到中年的任正非倒霉地被裁了軍,失業(yè)在家一事無成。好不容易又到了深圳一家國企當副總經(jīng)理,但一出手就被騙走200萬,連累一家?guī)卓谧∵M了簡陋的小窩棚房。妻子不堪忍受,提出離婚。
為了省錢還債,任正非的父母都挑晚上出門買菜,這才能買到便宜的死魚死蝦和挑剩下的青菜。那時任正非家每次好不容易煮個雞湯,都得先把雞肉啃了,再把骨頭拿回去燉一次湯。
那一年,任正非44歲了,窮愁潦倒、身拖病恙,只剩一對兒女跟6個投奔他的兄弟姐妹。怎么看,人生都已經(jīng)沒有多少選擇。創(chuàng)辦華為,確屬走投無路。
經(jīng)此一劫,任正非大徹大悟,懂得了個人英雄主義的局限,說自己領悟到“個人才是歷史長河中最渺小的”這一真諦。
他開始清醒:
“一個人不管如何努力,永遠也趕不上時代的步伐。只有組織起數(shù)十人、數(shù)百人、數(shù)千人一同奮斗,你站在這上面,才摸得到時代的腳。”
在體驗過一把過山車式人生后,任正非不再想著自己出風頭,而是籠絡各路英雄人馬,自己只做好一件事——搗糨糊。
“我就提了一桶糨糊,倒在華為身上,把十幾萬人黏結在一塊兒,朝著一個方向拼命努力!
這就是任正非對華為的終極價值。
1. 分贓哲學:“分銀子、分位子、分面子”
誰都知道,任正非最拿手的是激昂人性,他明了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常識:
人活著要吃飯,也要有成就感,同時還要有那么一丁點的理想主義。
而任正非最擅長的正是“分贓”,他相信“員工不愛錢,不是好員工”“錢給多了,不是人才也變人才”。
華為不少老員工回憶,早年他們最深刻的記憶是薪水漲得飛快,有人年初剛進公司時月薪560元,年底加到了7600元;還有人一年漲了12次工資。
20多年前,任正非自己還在租房住,一家人蝸居在30多平米的狹小房子里。任正非每天還得步行4公里上班,夏天一到全身濕透,每天都穿著皺巴巴的衣服上班。
但為了留住某個人才,任正非一開口就是“送你一套房子”,并且沒多久就把房鑰匙給了這個人,雖然最后他還是辭職了。連任正非的弟弟都忍不住向他母親“告狀”,“落后的員工都有自己的房子住,哥哥這么先進卻沒有房子”。
所以一位華為高管概括說:“我們要一碗米,老板不是給你一斗米,而是給你十斗米;你準備好接受一頓大餐,他給你十根金條!
除了分好銀子,任正非還有兩大創(chuàng)造:分位子、分面子。
任正非深知“權力是最好的春藥”,所以第二件事就是降低華為內部權力的稀缺性。
20多年前,許多華為員工給人遞上名片,上面都赫然寫著:華為公司副總裁、華為公司某某部門副總裁。有人一年拿到的華為副總裁頭銜的名片就有幾十個,搞得人暈頭轉向。
于是就有人架不住好奇,向華為內部的管理者打探,公司到底有多少人有副總裁頭銜?一些人說:“不清楚,應該有上千人吧!鄙踔吝有人說最少都有四五千人。
此外,華為還有各種名稱奇葩、巧立名目的獎項,比如什么“市場部集體大辭職獎”“待到山花爛漫時獎”“大鍋飯獎”“爛飛機獎”“從零起飛獎”。
華為到底有多少獎?據(jù)內部人士說,至少有80%的人獲過獎。參加過華為頒獎活動的人說,獎項從早上發(fā)到晚上都發(fā)不完,發(fā)獎發(fā)到頭暈,拿獎拿到手酸,鼓掌鼓到手痛。
任正非卻很自豪:“把光榮的大紅花讓給別人,有什么不好呢?”
這一套“迷魂術”,任誰來了都得乖乖受用、被捧得飄飄欲仙,就連外籍員工都被灌得醺醺然。許多華為外籍員工,一上來的自我介紹都是,“你好,我是華為的金牌獎得主”“我是華為的‘明日之星’”。
這正是任正非的清醒之處,巧妙地把員工對于財富、權力和成就感的貪婪,恰當?shù)剞D化為面向客戶創(chuàng)造價值。
“人們跟隨任總,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自己。老板厲害的地方就是讓多數(shù)華為人都覺得在華為工作,就是在為自己奮斗!
2. “暴君”任正非?那只是表象
一說起任正非的脾氣,很多人立馬會說他脾氣很臭、動輒大罵別人,是個“暴君”。
還有傳聞,當年因為使用華為手機時頻繁死機,氣得任正非當場把手機摔在負責手機業(yè)務的余承東臉上。
但其實任正非雖然有時罵部下罵得很兇,而且經(jīng)常當著一群人面前就開罵,搞得場面很難堪。其實過了半天,他又會給這個人打電話談工作,語氣很柔和。
他批評人向來是就事論事,一是不一棍子打死,二是在最短時間內給對方臺階下。
“老板批人的風格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霹靂手段、菩薩心腸!
任正非還有一個特長,夸人從不吝嗇詞匯,有時還有點夸張。有人回憶,華為創(chuàng)辦初期,每到晚上10點,任正非經(jīng)常會穿個大褲衩,趿拉著拖鞋走進研發(fā)辦公室,要么給每人桌上放上漢堡可樂,要么請大家出去吃夜宵。
更常出現(xiàn)的場面則是,把大家吆喝到一起吹牛,那時他經(jīng)常表揚那些剛從學校畢業(yè)的年輕工程師,“你們好偉大!你們今天做的事情比貝爾實驗室還要偉大”。
有人講,老板夸得大家熱血沸騰,講完后他自己回家去了,大家干勁滿滿接著加班,經(jīng)常熬到大半夜甚至天亮,每天工作十六七個小時以上。
3. 9萬多股東員工,被任正非綁架到一條船上
華為的股權結構,全世界都罕見。任正非把接近99%的股權都給了9萬多名員工。
這位77歲的創(chuàng)始人,做牛做馬34年,只有著1.14%的華為股份,財富還不到馬云的5%。
看似偉大無私,實則背后是很清醒、很現(xiàn)實的考量。
有華為高管曾建議任正非:“老板你應該將股權比重提高到10%-15%,這樣就有了法理層面的實際控制權,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么累了,成天花很多心思搞平衡!
任正非卻回他:“你以為你愿意其他人都愿意?假設我要替自己著想,我當然應該支持股東拿多一點,因為我是最大股東,但是你們也不傻,你們還會去拉車嗎?”
“只要我不要錢、少要錢,世界就是我們的;如果我要錢、多要錢,世界就縮到我家了!
為什么任正非的股權少?這正是他的高明之處。華為股權只歸9萬多名勞動者所有,倒逼著每位股東只能長期奮斗,奮斗不動了就心甘情愿地交棒給新的奮斗者。
任正非在把利益分享出去的同時,也把風險分散給了9萬多位員工股東,大家只能在華為這條船上齊頭并進,拼命劃船。哪天船要是沉了,大家也就一起“完蛋”。
所以回顧創(chuàng)業(yè)歷程,這個老頭反而得意:
“我知識底蘊不夠,也并不夠聰明,但我容得了優(yōu)秀的員工與我一起工作。他們出類拔萃,夾著我前進,我又沒有什么退路,不得不被綁著,駕著往前走,不小心就讓他們抬到了峨眉山頂!
“這些年,進步最大的是我,從一個土民,被精英們抬成了一個體面的小老頭!
這并非任正非自謙。而是他清楚,只有越多人幫他,華為才能離理想越近。
正得益于過去搗出了一手“好糨糊”,34年時間把華為做成近20萬人的世界級企業(yè),任正非現(xiàn)在才能一會看看電視劇,一會逛逛深圳公園,一會到各所大學參觀訪問,一會寫寫文章發(fā)表到心聲社區(qū)。
有人問他:“你怎么能一天到晚游手好閑?”
任正非底氣十足,我就是管長江堤壩的:
“長江不發(fā)洪水就沒有我的事,長江發(fā)洪水不太大也沒有我的事。我們都不愿意有大洪水,但即便發(fā)了大洪水,我們早就有預防大洪水的方案,也沒有我的事。
我們不是靠人來領導公司,我們用規(guī)則的確定性來對付結果的不確定。我就像泥菩薩在廟里,有它也沒有大用處!
02
華為受苦受難?
只能說“任正非,活該”
“這是在吹牛!币灿腥藭f,任正非哪有這么神乎其神?明明他就犯過不少大錯誤。
“要不是他糊涂,華為今天絕不會過得這么苦!
就連華為一位前高管都評價說,華為的30多年,是苦難的30多年,雖然的確和外部環(huán)境有很大關系,但許多困難也是老板自找的。
最讓大家感到不痛快的是,非要放著容易掙的錢不掙,讓別人去掙,自己一條道走到黑。多傻啊。
2000年前后,華為曾一度出現(xiàn)負增長,是創(chuàng)立以來唯一一次。那時任正非常常在夜半被噩夢驚醒:每月要發(fā)3億多的薪水,萬一有天發(fā)不出了,怎么辦?
就在任正非苦惱時,老天給他扔下了兩塊“餡餅”:一塊是房地產(chǎn),一塊是小靈通,都是輕松賺取百億利潤的好機會:
那時,深圳房地產(chǎn)市場肥得流油,市政府也正好在華為周邊建華為新城,華為完全可以順便要點地蓋房子,有部下曾建議:“反正咱們現(xiàn)在這么有錢,要不順便投點錢去做房地產(chǎn)?輕輕松松就能賺個100億!
甚至當任正非到某省考察時,省領導也在會談時直白地表示:“任總,我們非常歡迎華為來投資,不過制造業(yè)賺錢不容易,我們在黃金地段補貼你們一塊地,你們可以開發(fā)點房地產(chǎn)嘛。”
而小靈通同樣也是個躺著賺錢的機會。那時,華為只需要投入2000萬元、幾十位開發(fā)人員,就可以帶來上百億的銷售額。
面對這幾乎白送上門的錢,任正非卻不吭聲,急得底下干部團團轉,一次又一次地向老板上書。
任正非也急了,把手拍在桌子上怒吼:“華為是絕不可能做房地產(chǎn)的,誰以后再提這個事兒,誰就下崗!
至于小靈通,任正非則以“可能會賺很多錢,但沒有前景”為由,用極武斷的方式勒令已經(jīng)開始的小靈通項目立即下馬。
很快,任正非就為此付出了代價,現(xiàn)實給了他狠狠的一巴掌:前前后后投入幾十億的3G,顆粒無收。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一些主管對任正非描述的未來愿景是懷疑的,背后譏諷他“打腫臉充胖子”。
2002年配股時,當時一位常務副總裁聽說需要貸款來購買華為新股,果斷放棄:“我在公司的股票要是價值一兩千萬,一旦公司出事,我哪兒有能耐承擔?這輩子就完了。”
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在另一邊,思科也同步發(fā)起了對華為的訴訟,其亞太區(qū)主管揚言“要讓華為傾家蕩產(chǎn)”。
一時間,華為員工流失率居高不下,離職成了正常現(xiàn)象,不離職反倒顯得不正常。有很多人已經(jīng)“精神離職”:身還在,心已遠。
華為內部也不斷有高層寫信給任正非,駁斥他“你這個決策錯了,會葬送華為的”。后來任正非回憶,他當時內心只剩下一種感受——害怕。
“那幾年,我是度日如年,看到別人賺大錢,我們不賺錢;看到我們比別人的困難多。外面大量文章都是諷刺挖苦我們的。萬一我真的錯了怎么辦?”
身邊的人回憶,當時,任正非有次到南非出差,參觀完先民紀念館出來,接了一個電話后,他觸景生情,在紀念館前的小廣場上,失聲痛哭了近兩個小時。
但即便半只腳已經(jīng)踏在懸崖邊上,任正非依舊把“賺快錢”的口子捂得死死的:
“掙完大錢,就不會再想掙小錢了。華為要爬行著賺小錢!
不是太糊涂,恰恰是清醒得太早。
就連今天美國想“逼死”華為,也是這位執(zhí)拗的老人當年“一手造成”的:
早在2003年,任正非就預判,華為干得這么好,遲早有一天會被美國打壓,到那天華為大概率還是干不過美國。
向來善于妥協(xié)的任正非,早早就舉起“投降”的白旗:100億美元把華為賣給摩托羅拉。
當時,合同都簽完了,手續(xù)也辦完了,這個老頭都已經(jīng)穿上花衣服,和老外在沙灘上盡興地比賽跑步、打乒乓球,熱烈慶祝甩掉華為。
任正非甚至都設想好,接下來的美夢該怎么做:把中國大大小小的拖拉機廠全都收購了,做成世界上最大的拖拉機王國;或者在四川、西藏、云南交界的一個三角地帶,建一個旅游區(qū),像瑞士一樣開發(fā)爬山火車。
可惜美夢最終破碎,摩托羅拉新董事長走馬上任,嫌華為太貴否決了收購。
回來后討論還賣不賣?大家堅決說不賣了。左右思量,任正非最終也一咬牙,干脆一條道走到黑,“一心一意走信息產(chǎn)業(yè)這條路不動搖了”。
“我個人性格是窄窄的,所以讓我們公司前面的道路也窄窄的,千萬不要做房地產(chǎn),千萬不要做賺錢的東西,我們做世界上最難的、最不賺錢的東西,因為人們不愿意做!
所以華為的命運,早就注定好了。
然而,任正非接下來打起的算盤,卻讓許多人直接傻眼了,不愿意賺快錢也就罷了,他竟然開始準備“不要錢”了。
“我們要錢干什么?高價時掙太多錢干什么?分給員工大家又會變懶!
那干些什么好呢?往基礎研究這個“無底洞”里砸,“我們現(xiàn)在把錢送給科學家,支持他的項目”。
故事的結局大家也都知道了。
砸著砸著,華為就砸成了世界上基礎研究投入最“浮躁”的公司:
每年收入的20%-30%必須投到基礎研究中,“低了,是有人要被砍頭的”。截至2019年底,華為前后投入到研發(fā)的真金白銀,居然超過6000億元,位居全球研發(fā)投入第5位。
砸得太多、太狠,以至于華為一不小心砸成了“世界上最窮的高科技公司”:
任正非規(guī)定,華為不能賺太多錢,“利潤太多說明戰(zhàn)略投入不夠”。所以華為年凈利潤率基本保持在8%上下。2019年上半年曾不小心賺多了,這個數(shù)字偏差到8.7%,被任正非一再批評,常務董事會甚至因此寫了書面檢討。
所以每年在華為都會出現(xiàn)一個奇特景象:年初“養(yǎng)豬”,十幾萬人齊心協(xié)力把“豬”養(yǎng)肥,到年底利潤幾乎全被分光,公司又變回一頭“瘦豬”。
但也有內部員工批評,華為“砸錢”就像在做善事,動輒五六倍工資也就算了,砸的科學家竟然有許多都不在華為編制里,資助出來的研究成果居然還都歸科學家所有,華為想用還得跟他們購買。
對此,任正非反倒洋洋得意:
“我們向全世界著名大學的著名教授‘撒胡椒面’,對這些錢我們沒有投資回報的概念。
我們支持科學家的創(chuàng)新,對科學家不要求追求成功,失敗也是成功,因為他們把人才培養(yǎng)出來了!
但就是這么砸著砸著,某天這些科學家中突然有人告訴華為:“我們把2G到3G的算法突破了”,華為一夜間領先世界。
包括5G,也正是源自10多年前一位土耳其教授的一篇數(shù)學論文,被華為發(fā)現(xiàn)了,一步步投入數(shù)千人去研究,才有華為5G的今天。
正是這么耐了20、30年的寂寞,放著容易的錢不賺,非要一條道走到黑,走不出來就死定了,走出來了才有華為今天的一片光明。
“我最大的問題就是傻、執(zhí)著。”任正非自己都忍不住承認,在家里他的太太、女兒經(jīng)常數(shù)落他,說他這個笨得要死、那個笨得要死。
但轉頭他又很自豪:
“我這一生有很多短板。但去你的,我不管了。我只做長我這塊板,讓我再拼一塊別人的長板,拼起來不就是一個高桶了!
03
“今生今世不準做老師”
錢砸多了,任正非也慢慢砸出一些“體會”,他說:
“有時候,我們跟外國人說,你把這個高科技賣給我們吧。但把東西買回來,把蛋打開一看:發(fā)現(xiàn)這個蛋是中國蛋。
這是我們中國雞跑到美國生了一個蛋,然后賣給我們的中國蛋。我們還交了關稅,還要高價買回來。”
所以單單用錢砸人砸物,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為什么不能讓自家的雞,在自己國家的土地上生蛋呢?”或者,干脆自己培養(yǎng)出更多“小雞”呢?
所以,出路只有一條,正是任正非此前無數(shù)次呼喚的:
基礎教育。
在任正非的辦公室門后,一般張貼著他長期關注的問題,有時是華為事業(yè)部運行模型圖,有時是華為內刊,而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南方周末》的一篇報道一直貼在上面,標題是《云南10萬代課教師的最后一道“證明題”》。
這位固執(zhí)的老人還曾自掏腰包,請中央黨校的專家做中國農(nóng)村9年義務教育的狀況調查,因為他認為“中央黨校有權威性”,受到國家關注的可能性更高一點。
任正非對教育的執(zhí)拗,或許也跟他出生在一個教師之家有關。
任正非的父母都是鄉(xiāng)村教師,母親是小學校長,父親是中學校長,在貴州一個偏遠貧困的少數(shù)民族山區(qū)任教,心甘情愿地為鄉(xiāng)村貢獻了自己一輩子的力量。
但躬身鄉(xiāng)村教育一生的任正非父母,卻始終與貧窮相伴。饑餓是任正非年少最深的記憶:每天都饑腸轆轆,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上一個白面饅頭。家里兩三人合蓋一床被子,被單下面是稻草。經(jīng)常還要靠借錢維生。
盡管日子難挨,任正非父母還是想盡辦法,堅持讓7個孩子都上學讀書。
任正非小時候念書,成績差。父親教誨他:“記住知識就是力量,別人不學,你要學,不要隨大流!
每次放學,母親都牽著任正非的手,告訴他哪些同學成績好、如何好。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當時母親是在煉鋼,恨鐵不成鋼,當初麻木到一點都不明白,傻乎乎地度過了人生!
然而,把教育當作一生頭等大事的任正非父母,卻又千叮嚀萬囑咐:
“你做啥,我們都不管,但是今生今世不準做老師!
擔心孩子跟自己遭受同樣的苦,這竟成了兩位鄉(xiāng)村教師躬身教育一輩子所得到的最刻骨銘心的體會。
60多年過去了,在今天的中國鄉(xiāng)村里,依舊生存著千千萬萬個“任正非父母”式的鄉(xiāng)村教師。
眼見此情此景,任正非才會憂從中來:
“教師待遇低,孩子們看見知識多也掙不到多少錢,所以也不怎么想讀書!
“老師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沒有老師這個社會怎么辦?如果我們都不給花朵澆水的人一種事業(yè)心、使命感,少澆兩次水,花枯萎了,我們不就少了一個喬布斯嗎?”
“要用最優(yōu)秀的人去培養(yǎng)更優(yōu)秀的人。可我們這一代人,優(yōu)秀的學生都去哪里了?做互聯(lián)網(wǎng)去了,做金融去了,因為做什么都比老師強!
面對這樣的局面,任正非并不甘心:
2013年,北京一套四合院里,他請來了4位部級官員、1位院士、10位企業(yè)家、4位教授等。
受邀者來到現(xiàn)場,大都面面相覷、一頭霧水,因為這是非常奇怪的組合,大家都不知道任正非攢的是什么局,但找來這么多重要的人,想必是為了一件大事。
然而開會后,任正非開始說,今天請大家來,就是為了一件事,請朋友們來幫忙想校訓。
原來是任正非母校都勻一中的現(xiàn)任校長,希望他能給學校捐點款。要是按一般人的想法,那就直接捐錢吧。
但任正非非要問清楚學校的校訓是什么,非得跟校長說:“如果你不把校訓搞清楚,不講清楚為什么要辦學校?怎么樣辦學校?辦成什么樣的學校?你不說清楚這個事,那我不能給你錢!
“你要說不清楚,我來幫你說清楚,我找朋友來幫你說清楚,然后你們都認可,就按這樣做,我就支持你!
這才有了這樣一場“小題大做”的局。
然而,也有不同的聲音,認為任何一家企業(yè)都不可能負擔起一個民族素質提升的責任來,任正非做好自己的華為就行了,沒何必操這份“閑心”。
任正非自己也承認:“我們只是微薄力量,我們做不起作用,這是一個社會問題,沒有黨和國家這么大的力量,辦不好教育!
但轉瞬,他又為自己辯解:“我就希望我們國家繁榮富強,希望國家能實現(xiàn)自己國家的夢想!
這個源頭只能在教育。
所以這位老人就是放心不下,總是忍不住一遍遍地宣說自己的教育理念,期盼有人能一同入局:
“現(xiàn)在農(nóng)村有些種田能手、養(yǎng)豬狀元,很可能是愛因斯坦胚子,如果他們過去有機會受到系統(tǒng)教育,也許就能成為精英、天才!
“如果國家每年給邊遠地區(qū)一些經(jīng)費,讓窮孩子每天能吃上二兩肉,也許比修些大房子強,房子總會舊的,孩子總會成為博士的,而且他們會更忠于祖國!
“農(nóng)村教育就是給教師漲錢,漲了錢以后大家都想去做小學教師,小學教師好,何苦要去大城市呢?如果到貴州的教師工資比上海更高,貴州還會是落后地區(qū)嗎?”
“這些年,我們國家經(jīng)濟上發(fā)展速度過快,有很多泡沫機會,P2P、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房地產(chǎn)、山寨商品,等等泡沫。大家都忙著在泡沫里面多賺點錢,使得人們的學術思想也泡沫化了,可能在做學問的問題上,就有點惰怠了,有點兒跟不上時代。
但一個基礎理論形成需要幾十年的時間,如果大家都不認真去做理論,都去喊口號,幾十年以后我們不會更加強大!
任正非關于教育的所有期待,無非就是“在一片喧囂中,擺上幾張安靜的書桌”。
中國不乏優(yōu)秀的公司、不乏頂級的企業(yè)家,但像任正非這樣在一個理上較勁,而且一旦較上勁就傾其所有把這件事搞定做透的“傻人”“軸人”,還是太少了。
04
假如任正非沒有理想
那么,他將不會有過去的那么多痛苦。
身邊有朋友曾勸過任正非,“你要是想過舒坦日子,就像很多人一樣,讓華為上市,套一大筆錢,管它將來公司是好還是壞呢”。
但轉瞬就連勸解他的人,反倒自己都嘆氣:“唉,但你又不是這樣的人!
聽完老朋友的話,任正非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安慰他:“有很多錢還不是天天喝茶嗎?我現(xiàn)在不就在天天喝茶嘛!
在創(chuàng)業(yè)的前20年,任正非幾乎每天都工作十六七小時,近些年,這位70多歲的老人,每年還要在空中飛行上百次。
他也并非像大家想的不怎么學習,差不多有50多年,任正非每天晚上都學習到將近1點,第二天8點雷打不動就到公司批改文件。
人生一心都撲在華為上,以至于太太都埋冤他:“你沒有朋友,也沒有愛好。你到底愛什么?”
他居然回答:“我愛文件。最高興的事情就是改文件!
做什么都一根筋的性格,讓過去30多年里,只有痛苦始終對任正非“不離不棄”。
這個77歲的老男人,也有委屈、也有忍不住為自己伸張的時候:
“如果我是一家上市公司,不會去貧窮、戰(zhàn)爭的地方做生意,不會在有瘧疾的地方做生意,也不會在喜馬拉雅山這樣的高山上做生意。這能賺到什么錢?賺不到錢!
“我個人的利益并不那么重要。如果我把錢看得很重,為什么我的股票只有這么一點?我把錢看得不重,把理想看得很重,總要為人類做一點貢獻。”
如果任正非沒有理想,他的人生是不是會好過一些?
至少,他一生中最大的遺憾就可以彌補,不會只能在回首時喟然嘆息:
“爸爸媽媽,千聲萬聲呼喚你們,千聲萬聲喚不回!
他也就不會為了生存、為了活下來,長年累月到國外出差,以至于每次回家都一次次地拒絕了孩子們想親近他、和他玩游戲的請求;也不至于在太太數(shù)落他“女兒小時候想買個陀螺,你沒給買”時,只能黯然地說:“現(xiàn)在可以買了。女兒已經(jīng)不要了!
也或許,任正非就能不再像只“烏龜”一樣,為了逃離大家對他的過分關注,只能蜷縮在家里,他就能實現(xiàn)自己的心愿:“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無人注意的咖啡館里喝咖啡!就能做一個普通的老人,追追熱門電視劇,逛逛街,睡覺前刷刷抖音。
就連任正非自己,也曾設想過重來一遍的人生:
“如果重新來一次,要跟著我老婆去種地、做長工,一到周末她就去種地,我跟著去,就是坐在那里玩。不會再創(chuàng)辦華為!
但偏偏任正非就走上了這條崎嶇的不歸路,偏偏他又是個從來都放不下理想的倔人:“我當初這么做就沒想過要走回頭路,我們要的是理想,是勝利。”
今天,“任正非”這3個字之所以贏得這么多的尊重,華為之所以做到今天的市場地位,跟任正非的這些理念、這些特質是分不開的。
幾年前,任正非曾對他的太太說,自己累了,想退休了。
但得到的回應卻是:
“你別說那個話,我根本不相信你會退休,你不干到走不動,你就不會退出舞臺的!
并非倦鳥不知還,應該說,這或許就是任正非的人生歸宿吧:“有的鳥來到世間,是為了做它該做的事。”